历史文化
借宿时光
在宁夏石炭井中学读书的那段时光让我很难忘。
上世纪八十年代,石嘴山市大峰矿学校还在建设初期,没有高中部,只有小学和初中部,上高中只能去石炭井的一中和二中住校。那年,顺利考上高中的我,要去石炭井上学。为了解决我上学住宿的问题,父亲几次乘车去石炭井拜访他的同乡。父亲不希望我住校,就将我安排在学校附近的山东老乡徐伯父家里。在徐伯父家那几间窑洞式房子里,我一住就是2年多。
徐伯父在一次矿难事故中不幸丧生,留下没有工作的妻子和5个子女。矿上除了每月补贴给徐伯母一些抚恤金来维持基本生活外,安排她的大儿子去矿上上班,勉强支撑着风雨飘摇的家。几年后,徐家的4个子女陆续工作、成家,只剩下一个小儿子小财和徐伯母一起留守在窑洞里生活。
徐家很简陋,没有台灯,更没有电视机、电话,只有一盏昏暗的灯和一台缝纫机以及占据了半间屋子的土火炕。我在徐家住了下来,和徐伯母、小财3个人同住一屋,同睡一个被烟煤烧得热乎乎的大通铺土炕上。每晚写完作业,我就一个人呆坐着想家。徐伯母看出了我的孤独,就坐下来拉着我的手和我聊天,每当聊到徐伯父生前的一些事时,她的眼角就会溢出晶莹的泪水。慢慢地,我的话也多了起来,给他们娘俩讲学校发生的一些趣事,每晚睡前还会读小说给他们听。徐伯母家后屋有一本王朔的《一半是海水一半是火焰》,我每天给他们读,尽管他们听不懂,但也耐心地听着我读完,而我却在阅读中感受到了生命的美好和复杂,也让我对生活和人性有了更深入的认识。这部小说成了我人生中难以忘怀的一部分,也成了我未来思考和探索的宝贵财富。那些日子,白天我去学校上课,晚上躺在简陋昏暗的窑洞土炕上看书。同学很羡慕我的生活,偶尔也有同学跟着我去蹭火炕的温暖,过一把阅读的瘾。
那时,父亲已退休2年了,我家也从大峰矿搬迁到了石嘴山市大武口区。因此,每周一次,父亲总要蹬三轮车送我去汽车站,乘公交车或搭乘免费的拉煤车去石炭井区上学。每次父亲都会为徐家母子买些好吃的或营养品,要我带上给他们。而我则装些母亲为我准备好的炒咸菜、炸酱与烙饼去学校当备餐。中午拿到学校宿舍与同学们一起分享,往往会一扫而光。学校食堂是大锅饭,寡淡得丁点油水都没有,大白菜烩粉条是常规菜,偶尔要是加点肥肉,食堂的窗口就会被围得水泄不通。寡淡无味的大白菜吃得久了,胃口反倒被撑大。尤其是晚上放学回到徐伯母家里,一心琢磨着吃食,哪怕桌上剩的一碟素炒土豆片,都能让我惦记半宿。一夜起来好几次,围着那盘诱人的土豆片转圈圈,最后还是忍不住,下手捏着吃光了,才安心躺下睡觉。为了补救我偷吃的愧疚感,我就抢着帮徐伯母干活,伯母不让我干活,也从来没有说过什么,只是我发现,盘子里的食物一次比一次多。
那时,矿山的冬季似乎来得特别早,树叶还没掉完就开始落雪了。窑洞里寒气逼人,只能依靠土炕的温度来祛除屋子里的潮气与寒凉。记得有一次深夜,熟睡中的我被“砰!砰!”两声巨响惊醒,我快速翻身睁眼一看,土炕爆炸了,炕中间被炸出一个大坑。睡在土炕中间的小财被崩得灰头土脸,披着棉被躲在暗黑的墙角一边抽泣一边哆嗦,而徐伯母整个人已经成了土人,正披着棉衣坐在床边,边扫土坷垃边责怪自己没有修复火墙。那时年纪小,只觉得自己受到了惊吓,并没有设身处地为徐伯母想。现在想想,徐伯母一个人带着孩子真不容易。冬天自己劈柴、买煤,往回扛煤,每晚用大铁锤将煤砸成拳头大的煤块,手掌磨破了,肩膀红肿了,从来一声不吭。她可以像男人一样用扁担一次担2桶水,还能自己打炉膛烧火,更不用说自己买粮食、买冬菜往家搬……但即使累成这样,她和小财一年四季穿的衣服永远干干净净、整整齐齐。
如今,徐伯母早已搬出了那个昏暗简陋的窑洞,搬进了宽敞明亮的楼房。徐伯母也已是90岁高龄的老人,依旧精神矍铄,腿脚利落,日常有女儿在身边陪护着,老人的生活过得简单而温馨。曾经因过度开采而满目疮痍的贺兰山矿区已披上了绿装,曾经从全国各地来支援宁夏的很多煤矿工人也已年迈或不在人世,留在记忆里的矿山生活依然美好,任何时候想起,都如一条小溪流过心底。(张丽华)